双性叶，没有车
1
叶秋倒个垃圾回来，看到叶修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。
把原本放肆不羁的乱毛梳得一丝不苟，外套拉链拉到了最上面。从镜子里看到弟弟，叶修开口道：“叶秋，一会儿你跟妈说，今晚你去同学家睡。”
“你又要去谁家玩？”叶秋说着，往窗外望去，在楼下看到一名骑着自行车等人的高大少年。
他认出来，那是叶修的同班同学N。
叶秋和叶修没分到一个班，但对哥哥的同学挺熟悉，因为叶修经常带几个关系好的回来玩。
这个叫做N的体育生，以前成绩差得一塌糊涂，是个染发打架的小混混，和叶修关系好起来后收敛很多，去年期末还在校会上当做进步典型念发言稿。
叶秋直觉那发言稿应该是叶修帮他写的。
叶修走过来，揉乱叶秋的头发，边答道：“去大N家打游戏，他弄了个特好玩的新游戏……对了，顺便帮他补习功课。”
叶秋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：“你直接跟妈说。”
“她能答应我才怪。”
叶秋没说话。他当然知道叶母不会答应让叶修去别人家过夜，从小就是这样，他可以去，叶修不能，所以叶修想出来的时候，会提出和他交换身份。
他们是双胞胎，一样的长相，一样的身高，但有一个地方不一样——叶修比他多了一个不该存在于男生身上的器官。
以前叶秋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，随着青春期到来，他越来越意识到这是个多么罕见的秘密。但叶修好像对此毫无感觉，他像个正常的男生，对女生包容又无奈，和其他男同学勾肩搭背打成一片。
去年夏天学校组织游泳比赛，叶母亲自帮他请假不用参加，训练的时候从没见过他的身影，但比赛当天他居然还是偷偷溜出来，在游泳馆里替自己班里的人加油助威。
叶秋还记得那天叶修的班级获得了第一名，叶修兴奋地跳下水去，和N抱在了一起。
温室花朵一样常年关在室内的优等生，皮肤雪白娇嫩，胸前乳首也是粉的，与体育生麦色胸膛紧紧贴着，色差大得晃眼。体育生的手臂还牢牢揽在他腰上，看得叶秋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怒意。
他怎么……一点都不知道注意点呢？
2
“下星期哥骑车带你，行吧？”叶修还在为借宿的事和他讨价还价。
他们两个上学骑一辆自行车，每天轮流带对方。叶秋听到他许诺的好处，没什么情绪地答道：
“不行。”
叶秋不配合，叶修没能达成在同学家过夜的期望。
“你今天可一点都不仗义。”睡觉前，叶修对他抱怨。
叶秋：“我是觉得你应该注意点。”
叶修铺开被子，随口问：“注意什么？”
叶秋：“注意……跟男生保持一下距离。”
“什么鬼，我干嘛要跟男的保持距离……”叶修说着，突然停住，回过头，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叶秋避开了他的目光。
“靠，叶秋你小心思还挺多的啊。”叶修却不放过他，“思想猥琐得很，还闹到你哥哥头上了！”
“我才没有猥琐！”叶秋争辩道，“我说得不对吗？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？”
“去你大爷的授受不亲，我是男生！”
“你不是！”
“你欠揍！”
叶修把叶秋按在床上暴打了一顿。
叶秋没有回手，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后他铁了心不把叶修当男生看待——当然也称不上女生，是个特别的“异性”，于是他开始贯彻对待异性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绅士原则。
叶修发觉这一点，怒火更窜高了几分。
直到被听到动静的叶父呵斥分开。
叶父：“你怎么又欺负弟弟！”
叶修：“爸，叶秋嘴太欠了！”
叶父：“哪有你欠，都赶紧睡觉！”
叶修：“……哼。”
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。
第二天一早，昨晚的争执被扔到一边，兄弟俩关系恢复如初。
“你是不是又把药扔进垃圾桶了？”
叶秋说着，一边按了按嘴角的青紫，看到叶修岔着腿坐在后座上，正低头整理校服袖子。
听到他的问话，叶修抬起头，不以为然地说：“就扔了个灰色的，那个特别苦。”
斑驳光线从树叶间洒落下来，显得他瞳色很浅，像一汪粼粼的春日湖水。
叶秋不知为何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睛，跨上车座开始蹬链子。
行道树缓缓后退，叶修在背后问：“这种小事你不会和老妈告状吧？”
药是医生为了调节他体内激素开的，叶修一直定时吃，最近一次体检后换了药方，药量和服用频率比之前大了些，吃得叶修愁眉苦脸的。
叶秋说：“看你表现咯。”
“怎么算表现好？”
“和那些男生保持距离。”
“去你的。”
叶秋觉得自己是在为哥哥着想。
他认为这是关心，是为他好。
但后来想起，多半是独占欲作祟。或许还有一些微妙的俯视和对待异类的心态——一种连本人都难以察觉、并非出自本心，却切实存在的情绪。
他的哥哥想和普通人一样，从头到脚，从里到外。
周围的人却一直在装作自然地、不必要地、旁敲侧击地提醒着对方——
不可能。
3
三月十四日，白色情人节。
初中生们不能早恋，私下却很想过这个时髦的节日。二月十四日他们还在家里过春节，没有机会互相送礼物，自然无从回礼，只能当普通的情人节来过。
一天下来，叶修书桌里塞了好些情书和零食。
叶修的书包装不下，让N帮他也装些。女生们围观着这一幕，有看到自己礼物被N装起来的，夸张地发出不满的叫声。
“哥们，你真受欢迎。”走出教室的路上，N对叶修说。他背着自己的书包，手上还提着叶修的，像往常一样尽职地做个拎包小弟。
叶修一点也不谦虚：“那必须的，”说着突然一拍他的背，“打直了！”
N习惯低头说话，平时总是不自觉驼背，他这个身高的学生基本都这样。大概是习惯大院里身姿笔挺笔挺的警卫员，叶修很看不惯他的仪态，没事就要提醒他一下。
N赶紧直起腰板，靠近叶修问道：“实话说，你有看上哪个女的没？”
“你猜啊。”叶修说着，“你怎么还爱八卦啊？跟你同桌学的？”
“不是，我不跟她说话的。”N说，“你要没有的话，要不然，跟我处一下？”
叶修在想，他是耳朵坏了听错了，还是脑子坏了不能理解这傻大个的意思，困惑地问：“……你在说什么？处什么？”
“叮铃铃——”自行车铃响，叶秋在车棚里拨着铃催促。
“我弟来了，我先走了。”
叶修落荒而逃。
4
叶秋听到了N对哥哥的拙劣表白。
一回到家，书包扔在沙发上，他按着叶修的肩膀将人推搡到卧室里，几乎是暴跳如雷地说：
“我都听到了！看吧，我说了什么，让你平时注意点不听，现在都开始打你主意了！”
叶修反问：“这能算我的问题？”
他们是只差几分几秒的双胞胎，叶修看起来懒散，但无论学业还是心性都很完美树立着身为兄长的榜样，让叶秋心服口服，因此从小到大没有争过哥哥弟弟，长幼顺序理所当然。
但这一刻，叶秋不再甘于当一个被动的弟弟，张开了他愤怒质疑的利齿。
争论中，外面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，还有叶母的呼唤：
“宝贝，你们回来没换拖鞋吗？”
叶修看向叶秋，示意他暂时休战。叶秋没回应他的眼神，径直出了门，大声道：
“妈，我要分房睡。”
叶修猛地抬起头，难以置信地望向弟弟。
“男女授受不亲。”叶秋张口无声对他说。
叶修难堪地明白了弟弟隐藏的意思。他们以前争吵时经常会闹着要分房间，但这个时候提出来，却和以前都不同。
叶秋已经彻底不愿意把他当做同类来看，要和他划清界限。
叶母问原因，叶秋咬定自己是觉得床太小，他已经十五岁了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了。叶修站在旁边，很平静地附和他的话。
到晚上，新卧室就整理好了，叶秋抱着自己的衣服和枕头准备转移，他有点别扭，想说什么，又咽了下去，最后开口说：
“你明天自己早点起来，我不会再叫你了。”
叶修低头写作业，头也不抬地答道：“哦。”
夜色渐深。
“咯嗒。”
拨弄打火机的声响在寂静室内响起。
火苗在黑暗中燃烧，照亮了一张沉默的脸。
叶修摸出自己白天藏着的烟，吸了一口，呛了半天。
有点辣，有点涩，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种东西。
“破弟弟。”他喃喃道。
……他们是不一样的吗？
5
他又把药扔了。
叶秋心想。
而且这次不是只扔一颗，叶修把所有的药都藏在口袋里，出门的时候扔掉了。
他问起这事，叶修无所谓地说：“我根本不需要吃药。”
叶秋还想劝，但叶修已经一头扎进网吧里了。
叶修很喜欢打游戏，尤其是对战类游戏。他能在玩的同时保持成绩，所以别人除了不轻不重地提醒几句，也不会真的去要他戒网瘾，只当做无伤大雅的爱好。
叶秋不喜欢网吧的烟味，他站在门外，看着叶修走到吧台开卡，有几个经常一起打游戏的走过去笑嘻嘻地跟他聊新游戏。
看了一会儿，叶秋就转身走了。
他们不仅分开房间睡，而且陷入了莫名的冷战。并不是不讲话，照常打闹聊天，但是叶秋很清楚，他们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亲密。叶修表现得风淡云轻，他就也装作浑不在意。
那一天下午放学，夕阳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课桌上。
叶秋收拾书包时，有别班的人跑来，告诉他叶修有事找他，让他去趟一班。
不是车棚见吗？叶秋有点奇怪，来到一班，发现学生已经差不多走光，叶修正趴在桌子上翻书。
叶秋问他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叶修转头看向他：“不太舒服，外套借我穿一下，一会儿你载我吧。”
叶母没有把双胞胎扮成一模一样的爱好，今天叶修像往常一样单薄休闲，叶秋则是规矩的长外套。
叶秋察觉到叶修不像说谎，脱下外套递过去，顺嘴说了两句你怎么突然这么娇气之类的话。
叶修好像心事重重，理都没理他。
“你和那个N绝交了？”叶秋问他，最近没见两个人同行。
叶修说：“嗯。”
叶秋先走出教室，等了一下发现叶修没跟上，回过头发现他在擦桌椅。
“沾了点墨水。”叶修解释说。
然后他们一路回家，叶修精神有些萎靡，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叶修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说是写作业。
等叶母回来，他才错开门，小声把妈妈叫进了屋子里。
叶秋去饮水机旁倒水，隐约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医生不是说……”
“对不起，妈妈。”
“怎么说对不起？……不是什么大事，别慌，啊。”
“可能是因为我最近……一直没有好好吃药。”
“不想吃？药太苦了吗？你等一下，妈妈拿东西过来，教你怎么用。”
叶秋赶紧坐在沙发上，余光瞟到叶母从卧室拿了个袋子出来。
门缝开合间，他看到叶修抱着水杯坐在那里，面色苍白，眼里满是惶然。
那是他从没见过的，哥哥脆弱迷惘的样子。
6
那一夜像个光怪陆离的梦。
有什么在偏离轨道。
叶秋晚上去解手，发现叶修蹲在卫生间洗衣服。
“大半夜的干嘛呢？”
听到声音叶修身形一僵，很快松懈下来，搓着泡沫说：“洗东西啊。”
叶秋辨认出衣料的形状，嘲笑道：“哇你睡前看什么不健康读物了？”
叶修道：“很多，你说哪一本？”
“切！明天就让老爸都给你收走！”叶秋说着，不屑地走了出去。
回到卧室，叶秋掀开被子躺回床上。
有个念头像阴云一样，在他心里盘旋不去。
他很清楚叶修在洗的东西和什么读本无关。但他不能说，他要装作一无所知。
事情的真相，和那天哥哥泫然欲泣的脸，将成为他一生藏在心里的秘密。
7
一切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。
“还是游戏好啊，没人知道你真实的名字，外表，来处。就算是条狗也没关系。”
叶修伸个懒腰，从电脑前坐起来，和伙伴们打了个招呼，走出网吧。
在外面等他的叶秋不赞同地说：“快升初三了你还要这么打游戏？”
“不许人有点小爱好？”叶修说，“你呢，你有什么爱好？”
“我……”叶秋仔细想了想，发觉自己还真的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，犹豫地答道，“我想独自到处旅行。”
“跟没头苍蝇一样？”
“你才没头苍蝇！”
“呵呵~”
7
再后来。
弟弟整理了离家出走的行李，被哥哥偷走了。
十五岁的夏天，蝉鸣才刚刚响起。
叶秋弄丢了他的哥哥，从此开始长达十年的分离。
孤注一掷的少年，独自奔向属于他的荣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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